＂你这糖葫芦卖这么贵，外面才五毛钱一串！＂夜市摊位前，一个穿着时髦的姑娘叉着腰，气鼓鼓地说。

天上飘着毛毛雨，91年的深秋，县城的街道上弥漫着潮湿的气息。

老式路灯昏黄的光线下，我支起一个小摊，上面摆着刚刚裹好糖的糖葫芦，红艳艳的山楂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。

退伍那天，战友们依依不舍地送我到火车站，临走前老刘拉着我的手说：＂兄弟，到了地方记得联系。＂

坐在呼啸的绿皮火车上，我翻来覆去看着大红色的退伍证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火车到站已经是深夜，扛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赶的路上，看到县城的夜市热闹非凡，各种小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。

回到家，屋里飘着浓重的药味。爹躺在床上，咳嗽得厉害。

＂大哥回来啦！＂妹妹从里屋跑出来，一下子扑进我怀里。

娘擦着手从厨房出来，脸上的皱纹比我入伍时更深了：＂孩子，饿了吧，锅里还热着饭。＂

看着家徒四壁的老屋，我心里一阵发紧。弟弟妹妹还在上学，爹的病需要钱，这个家不能再压在娘一个人身上了。

第二天一早，我就去县人事局报到。负责接待的干部头也不抬：＂现在单位都不好安排，你先回去等通知吧。＂

等通知？家里揭不开锅了，我哪有时间等。

经过夜市时，我盯着那些小摊贩看了好久。摆摊应该不难吧，总比在家里啃老强。

去批发市场买了些山楂和糖稀，又找人借了工具，大背头老板看我蹲在那儿发愁的样子，递给我一根烟：＂小伙子，第一次摆摊？＂

＂大爷，您这手艺能教教我不？＂我赶紧陪着笑脸。

＂你小子有眼光，这糖葫芦啊，讲究的是火候。＂老板慢悠悠地跟我说起了诀窍。

头几天，我总是把糖稀煮得太稠或太稀，山楂也容易出水，根本裹不住糖衣。

眼看着本钱都快赔光了，我蹲在路边一筹莫展。这时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：＂这不是老张吗？＂

抬头一看，是老刘！他在县城开了家小饭馆，生意还不错。

＂走，去我店里聊。＂老刘拉着我就走。

在他的指点下，我慢慢掌握了做糖葫芦的要领，又添了关东煮和烤红薯，小摊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。

就在这时候，那个爱挑刺的姑娘出现了。

＂你这糖葫芦，外面真的只要五毛钱。＂她噘着嘴说。

＂姑娘，我这糖葫芦用的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料，不信你尝尝。＂我递给她一串。

她接过去咬了一口，眼睛一亮：＂真的比外面的好吃！＂

＂那是，我这可是有独门配方的。＂我笑着说。

＂那...我要是天天来买，能不能便宜点？＂她眨着大眼睛问。

就这样，她真的开始天天来。有时候买糖葫芦，有时候买烤红薯，渐渐的我知道了她叫林巧玉，是百货公司的售货员。

夜市收摊后，我们常常在路灯下聊天。她告诉我，她爸也是退伍军人，在砖厂当保管员。

＂你说你当兵是啥感觉？＂有一天晚上，她突然问我。

我掰着指头数：＂起床号、站岗、训练、擦枪...＂

＂不是这个！＂她打断我，＂我是说，你想家不？＂

我愣了一下：＂想啊，特别是过节的时候。＂

＂我爸说他当兵那会儿，每次站岗都要数星星解闷。＂

＂你爸说得对，我还喜欢跟星星说话呢。＂

街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，远处传来收摊小贩的吆喝声，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

日子平静地过着，直到有一天，巧玉红着眼睛来找我。

原来她家里给她介绍了个对象，是县化肥厂的会计，马上就能转成正式工。

＂我爸说，人家有稳定工作，以后能进国企。＂她低着头说。

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，默默地擦着手里的糖葫芦签子。

＂可是...＂她抬起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，＂我就喜欢你这个臭摆摊的。＂

我苦笑着摇头：＂巧玉，你值得更好的。我家里还有...＂

＂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。＂她打断我，＂可我就是认准你了，认准了你这个人！＂

第二天，她带着她爸来了。

老爷子上下打量着我：＂你是91年退伍的？＂

＂是的，叔叔。我是工程兵部队的。＂

＂哦？老战友啊！我当年在炮兵待过。＂老人家眼睛一亮，＂你们连队在哪儿驻扎？＂

我们聊起了部队的事，从训练到转业，从首长到战友，不知不觉就是半下午。

＂小伙子，我看你不错。＂临走时，老爷子拍拍我的肩膀，＂就是这个工作...＂

＂叔叔，我不会一直摆摊的。＂我认真地说，＂给我一年时间。＂

可没等到年底，娘就病倒了。常年操劳，积劳成疾，住进了县医院。

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，我的积蓄很快就见了底。

巧玉知道后，二话不说把工资都拿了出来：＂我的就是你的。＂

我死活不肯要，她就把钱塞给了我妹妹：＂给婶子买补品。＂

那段日子，她经常下班后来医院，给娘削苹果，陪她说话。

娘趁我不在的时候，拉着她的手说：＂闺女，你图个啥啊？＂

＂婶子，我就图您儿子老实。＂她笑着说。

等娘出院后，我主动去找了巧玉爸：＂叔叔，再给我半年时间。＂

老爷子叹了口气：＂你小子倒是死心眼。＂

那半年，我拼了命地干。天没亮就去批发市场进货，晚上收摊已经是凌晨。

手上的冻疮裂开了，也顾不上擦药，裹着布条继续干。

巧玉心疼得直掉眼泪，我却乐呵呵的：＂苦点没关系，只要能让你过上好日子。＂

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半年后，我在步行街租了间小店面，开起了早点铺子。

老刘帮我出主意，又介绍了几个熟客，生意慢慢有了起色。

92年春节前，我和巧玉领了结婚证。

婚宴就在老刘的饭馆办的，战友们都来了，热闹非凡。

＂记得咱们刚认识那会儿，你还说我糖葫芦贵呢。＂我逗她。

＂那不是为了天天找理由来看你嘛。＂她红着脸说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我们的小店也越来越红火。后来又开了家饭馆，生意一直不错。

今年是我和巧玉结婚30周年。店里的年轻服务员爱缠着我们问当年的故事。

巧玉就会笑着说：＂你们老板啊，就靠着一根糖葫芦签子把我骗到手的。＂

昨天晚上，我们又去了夜市。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，依旧飘着各种小吃的香味。

＂还记得当年的那个摊位吗？＂她挽着我的胳膊问。

记得，当然记得。那是我们故事的起点，是我们共同的青春印记。

＂要是没有那天我跟你讨价还价，现在会是什么样呢？＂她若有所思。

我轻轻握住她的手：＂那我们家巧玉，现在还觉得我的糖葫芦贵吗？＂

＂贵倒是不贵，就是...＂她靠在我肩上，＂这么多年了，你都没再给我做过一次。＂

＂回家就给你做。＂

＂真的？＂

＂保证比30年前更甜。＂

路灯下，我们的身影渐渐重合。有些故事，会永远温暖着我们的心。